在不少中国人的印象中，日本是一个市场经济国家。可是假如注意观察一下战后日本的经济进步模式，大家不难得出如此一个结论∶日本的经济模式其实更像计划经济。下面就以日本汽车工业的进步为例，来看一下日本政府是如何搞计划经济的。

战后日本经济进步的原动力，当首推汽车工业。现在日本的汽车工业占日本国民总产值的10％，就业人口的10％也都从事与汽车工业有关的工作，日本的巨额对外贸易黑字也是主要源自汽车的出口。战后日本可以在不长的时间里，一跃成为世界第一的汽车生产国，应该归因于日本政府计划经济的成功。

1、废墟中诞生的进步策略

1945年8 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当时日本已基本成为一片废墟，很多评论家都觉得日本以后将永远作为一个三流的农业国。可是在这片废墟中，日本的官僚精英们已开始著手为日本策划一个既雄心勃勃，又务实可行的将来。

因为日本是战败国，不可能再搞军事工业，要进步工业只能寄托于民用工业。同时因为日本的自然资源很缺少，不可能象美国和苏联那样打造一个独立的国内市场，需要走“贸易立国”的道路。然而在没充分自然资源的状况下，要想在只有中国面积25分之一的国土上，养活1 亿多日本人，并让他们过上富裕的生活，只有靠搞高技术，高附加价值的商品才能达成。

在民用产品中，除去住房以外，小轿车是最昂贵、附加价值最高的商品，所以日本的官僚精英们把赌注下到小轿车这个代表民用技术最高水平的产品上。同时小轿车又是钢铁、橡胶、玻璃、机电的综合工业，可以成为推进整个日本经济进步的原动力。日本的官僚精英们认定只有民用轿车工业的发达才能使日本走向经济大国的梦想成为现实。

1945年8 月28日，距日本宣布投降仅仅13天后，日本通产省的官员就召集丰田、日产等当时日本汽车企业的首脑，商讨日本的工业再建问题。通产省的官员向汽车企业的首脑们说明了政府筹备以小轿车产业为以后工业进步龙头的计划。可是因为战前日本是军国主义的经济结构，丰田、日产等汽车公司都只生产军用卡车，从来没生产民用小轿车的经验，所以“军转民”更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另外一个难点就是美国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民用轿车生产国，作为战败国的日本不可能对美国关闭本国的民用轿汽车市场场。当时日本的小轿车技术远远落后于美国，在美国轿车的强力角逐下，日本的小轿车好像没取胜的可能。可是在“官民”协商会上，与会者们经过仔细研究讨论发现，美国当时生产的轿车都是排气量1500毫升以上的大型轿车，几乎不生产1500毫升以下的小型轿车。假如日本生产1500毫升以下的小型轿车的话，就能避开同美国汽车生产厂家进行直接角逐，这是日本进步民用小轿车的唯一出路。

在这次“官民”协商会上，确定了把排气量1500毫升以下小型轿车作为日本经济进步龙头的策略。所以这次“官民”协商会成为日本民用轿车工业进步的原点。这个正确的经济策略，为后来日本经济的飞速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2、初期的苦斗

1945年9 月2 日，进驻日本的盟军最高司令部发出指令，禁止日本生产所有汽车。这对于日本的民用汽车进步计划，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当时的丰田公司社长丰田喜一郎向全体职员宣告∶“本公司以后将步入苦难的旅程，可能连薪资也发不出来，愿去愿留请大伙自己定夺”。几天后，有8000职员的丰田公司只剩下3000人。无事可作的丰田公司只好从事汽车维修，同时生产一些电熨斗等民用小产品。

在此同时，日本政府的官员们开始向盟军司令部陈情，恳请盟军司令部允许日本生产少量的汽车。他们说日本的交通已经废墟化，急切需要汽车来运送粮食等生活必需品。盟军司令部经考虑后，于1945年9 月28日赞同日本全国每一个月生产1500辆卡车，但仍然禁止日本生产轿车。

不让生产轿车如何解决？那就先搞研究，先搞试制。要搞研制，第一要有足够的技术职员，丰田喜一郎开始四处搜寻技术职员。正好当时很多从事研制“零式”飞机等军工企业的技术职员很多失业在家，丰田喜一郎一气招收了200 多名技术职员。

丰田公司以德国小轿车为原型，开始研制排气量1000毫升的SA型小轿车。
1947年1 月，试制成了第一辆SA型小轿车。但这种小轿车是由一批完全没产品意识的技术职员搞出来的，只重视技术的先进性，完全没考虑到生产的容易性和本钱价格问题。SA型小轿车使用了很多当时十分一流的技术，如独立悬挂车轮机构等。但因为使用了过多的新技术，使汽车的生产本钱非常高。更为深刻的问题是汽车的耐久性和靠谱性太差，行驶几千公里车轮的悬挂弹簧就会出现断裂，驾驶时换档的动作稍微粗鲁一些变速器的齿轮就会损毁。当时用过SA型小轿车的人评价说∶就象玻璃作的一样，一碰就坏。

1947年6 月，在日本官员的努力说服下，盟军司令部终于赞同日本每年生产300 辆小轿车。于是丰田公司在1947年十月将SA型小轿车投入批量生产。可是因为SA型小轿车的大多数零件都是手工制造的，生产本钱非常高，加之靠谱性和耐久性的问题，SA型小轿车在市场上根本卖不动。可是当时丰田公司搞生产的部门还是根据军工生产的方法管理生产，只不过设法拼命增加生产量，根本不管轿车是不是能卖得出去，结果导致企业的巨大亏损。

1948年，丰田公司不能不停止SA型小轿车的生产。SA型小轿车总共才生产了215 辆，亏损就高达1 亿多日元。另外因为很多的库存积压，丰田企业的负债额已高达2 亿5000万日元，公司已处于破产的寸前。多亏日本银行准时给丰田公司提供了2 亿日元的筹资，才使丰田防止了破产的命。虽然没破产，丰田企业的经营仍很不简单。
1949年丰田公司又亏损了7600万日元，不能不进行裁员和减薪。

但裁员和减薪引起了工大家的很大愤慨。工大家抗议说∶本来丰田靠生产卡车还可以赚一些钱，企业的巨大亏损就是由于搞小轿车的研制所引起的，强烈需要公司停止研制小轿车。
1950年4 月，工会组织了大规模的罢工和示威游行。在此状况下，丰田喜一郎社长不能不宣布离职。丰田企业的新任领导班子答应了工会的需要，宣布停止小轿车的研制，只专心搞卡车的生产。

1948年，盟军司令部为了安定日本经济，开始在日本推行通货紧缩政策，结果导致了紧急的经济萧条。到1949年，半数的日本企业都处于停产或休业状况，社会上出现大量的失业者，日本经济已接近濒死的边缘。也就在这个危机的关头，好运开始即将来临日本了。

对于日本来讲，第一个好运是1949年中国的成立。中共建国并宣布向苏联一边倒后，使远东的国际形势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为了遏制共产主义在亚洲的进步，美国对日本的政策发生了180 度的大转弯，从原来压制日本的政策转变为扶持日本的政策，试图使日本成为亚洲的反共桥头堡。

1949年十月，盟军司令部解除去对日本生产汽车的禁令，放松了对日本的经济管制。不久第二个好运又即将来临了，这就是1950年6 月爆发的朝鲜战争。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军向日本发出了很多的军需物资订单，使濒死的日本经济一下死而复生。
1950年8 月，丰田公司一下收到美军10亿日元的军用卡车订货，使丰田企业的经营立即扭亏为盈。
1949年丰田公司亏损7600日元，而1950年则盈利2 亿5000万日元。

当时日本制造的卡车水平非常差，尤其是为了完成突如其来的很多订货更是粗制滥造，车箱是用粗木拼凑的，车门也关不拢。日本人自己也感到有的不好意思拿如此的粗制滥造品来交货，但美方却说∶“没关系，没关系。大家只须求开一个单程，把物质运到前线后，就把卡车烧了。如此水平的车就能了。”

3、严格的扶持保护政策

为了促成国产汽车的进步，1946年通产省内成立了专门负责汽车工业的“自动车课”。在1950年代初，日本的轿车工业和欧美相比落后几十年。
1950年美国的汽车生产数目为625 万辆，英国为63万辆，法国为29万辆，日本仅为2 万多辆。
1951年9 月，为了拟定一系列有效的打折和保护政策来促成国产轿车的进步，通产省自动车课的负责人向日本各汽车制造企业的领导人发出了调查表∶“为了促成国产轿车工业的振兴和进步，你们期望政府为你们拟定哪种打折和保护政策？”

调查的结果显示，各汽车公司对政府的需要主要有两点∶1 、在银行贷款方面对汽车制造公司进行优先照顾，在税收方面对汽车制造公司实行一些特别的减免手段。
2 、对外国轿车的进口进行最大限度的限制，对进口轿车征收高额的关税。于是通产省依据企业的需要，拟定了促进国产汽车进步的一系列扶持保护政策。

通产省将轿车按排气量划分为1500毫升以上的大型轿车和1500毫升以下的小型轿车，只对进口1500毫升以下的小型轿车征收高额的关税。当时美国轿车几乎都是1500毫升以上的大型轿车，欧洲轿车则以1500毫升以下的小型轿车为主，所以这种贸易限制并没激怒美国人。

事实上通产省在限制进口汽车的方面，实行了比明文规定更为严格的限制手段。第一是禁止“官用车”的进口，各政府机关用轿车需要用国产轿车。但这种极其严格的限制手段，也招来了不少非难。警察厅说国产警车的性能太差，遇见开进口轿车逃跑的犯人根本追赶不上。因此警察厅需要进口一些高性能的外国轿车作为警车，但通产省仍然不批准警察厅进口外国轿车。通产省的官员讲解说∶“目前是国产轿车进步的重点时刻，为了保护本国的汽车工业，不能不这么作。大伙再忍一忍，过5 、6 年后国产轿车的水平就会好起来。”

通产省对“民用车”的进口也同样采取极其严格的限制手段。当时除去美国驻军的家属，外国人公馆等状况外，本国人想进口外国汽车几乎不可能。对民用轿车进口限制建议最大的是出租汽车公司。当时日本国产轿车的价格和外国轿车一样，但水平却有天壤之别。外国轿车可以开10年，国产轿车则开1 年就得报废，而且国产车问题不断，象玻璃玩具一样碰一下就坏。用国产轿车使出租汽车企业的收益大优惠扣，所以出租汽车公司强烈需要通产省放开轿车进口的严厉管制，甚至有人指责通产省象战前的东条英机政府一样独裁专制。但通产省仍然严格地实行进口轿车的限制，当时日本人可以搞到的进口轿车基本都是来自美国驻军家属供应的二手车。

在保护国产轿车的同时，通产省也在考虑如何才能尽快地打造起本国独立的轿车工业。通产省考虑了三个策略∶1 、由国内的技术力量自行开发研制。但如此需要相当的时间，成功的可能性更不是非常大。
2 、从先进国家招聘技术职员来日指导轿车技术的开发。譬如战后法国就招聘德国的轿车技术职员到法国研制轿车，获得了巨大成功。
3 、从海外引进轿车生产线和主要零部件，在日本组装生产轿车。在组装生产的过程中学习他们一流的生产技术，逐步达成零部件的国产化，最后达成轿车的完全国产化。

当时通产省并不想扶持太多的轿车制造商，由于轿车制造商太多，势必致使资金和技术的分散，不利于培养有竞争优势的厂家。通产省当时觉得日本只须丰田和日产两家轿车制造商已经足够。
1951年底，通产省自动车课的官员招请丰田和日产两家企业的首脑进行协商。自动车课的官员说明了通产省考虑的三个国产轿车进步策略，询问使用什么策略可以在5 年之内开发研制出具备与外国轿车角逐抗衡能力的国产轿车。日产公司当即表示选择“引进技术”的第3 策略，觉得这是最保险、最可能达成的策略。而丰田公司却选择了“自食其力”的第1 策略，期望政府给予贷款的支援。

通产省赞同了丰田公司和日产公司所选择的不同道路，于是日本的轿车工业在“引进技术”和“自食其力”两条道路上同时推进。

4、国产轿车的诞生

1952年，在通产省的主导下，日产公司开始和英国奥斯汀公司协商引进轿车生产技术，1953年正式决定引进奥斯汀企业的A40 小轿车生产线。但通产省给日产公司规定了严格的附加条件，需要在5 年之内达成100 ％的国产化。而日产公司在3 年10个月后，就达成了100 ％的国产化目的，并在此基础上开始自行研制小轿车，最后成为日本的第二大汽车制造商。

丰田公司以前也曾和美国的福特公司商谈过引进轿车生产技术，但因为种种缘由协商未能成功，于是丰田公司下决心走自行研制的道路。但1947年丰田自行研制的SA型小轿车的巨大失败，曾一度迫使丰田中断了轿车的研制。
1951年底，因为朝鲜战争军需生产带来的景气，公司决定重开小轿车的研制。

这次丰田吸取上次的经验教训，需要生产一种能卖得动的轿车。为了造出能卖得动的轿车，第一要搞清轿车的主要买主是些什么人，他们对轿车有哪些需要。于是丰田公司对轿车的买主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当时日本的一般工薪族的月薪是1 万日元左右，而小轿车的价格是100 万日元左右，一般工薪族根本买不起轿车。轿车的买主除去政府机关外，最大的顾客是出租汽车公司。

既然出租车行业是最大的买主，丰田决定制造一种主要面向出租车的轿车。丰田对全国各地的出租车公司进行了详细的调查，调查的结果显示，出租车司机对出租车的需要是∶1 、需要一种省油，车身小型灵活的轿车。美国轿车太费油，而且车身大，在日本的窄小马路上行驶不灵活。
2 、需要有好的乘坐舒适性。因为当时的国产轿车其实是在小卡车上套一个轿车壳子，所以国产轿车的乘坐舒适性和外国车有云泥之差。
3 、需要对恶劣道路有好的适应性。当时日本的沥青铺装道路还不到5 ％，所以对轿车的恶劣道路适应性有特别的需要。
4 、需要有好的外观。国产车的新车还看得过去，但用几个月后就到处锈迹斑斑，车门也关不紧，窗玻璃也合不上。

丰田针对此需要，终于研制出一种能满足出租车用的，特别结实耐用、又乘坐舒适的小型轿车。丰田将它命名为“皇冠”牌小轿车。
1955年十月，排气量1500毫升的“皇冠”牌小轿车在日本开始销售，立刻大受好评，使丰田公司一举占领了国内轿车的主要市场。在占领国内市场将来，丰田公司又瞄准了外国市场。在1970年代初的石油危机将来，省油的日本小型轿车开始盛行世界，1980年，日本的汽车产量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汽车生产国。

5、后记

1980年日本的汽车产量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令世人大吃一惊，但他们多半没想到这原来是日本的官僚们在35年前拟定的长远规划结出的果实。另外，日本的半导体工业，电子工业也都是计划经济成功的典型。

近年来于中国政府提出要走市场经济道路的口号，但一些日本经济学者却有不同怎么看，他们觉得中国从来就没搞过真的的计划经济。由于中国的计划经济从来没一个明确具体的进步计划，譬如中国政府1980年提出要在2000年前使中国经济翻两番，可是却没提出如何才能达成经济翻两番的具体计划。目前中国政府又提出要搞科技兴国，可是仍然没拿出如何达成科技兴国的具体策略。中国政府以前搞的计划经济，不过是一种“摸石头过河”的试试看办法，而且经济政策朝令夕改，不可以算作真的的计划经济。

目前不少中国学者把计划经济模式看成一无是处，觉得市场经济模式才是振兴中国经济的灵丹妙药。其实计划经济对于市场经济来讲，仍有其独特的优越性。当代发达国家里，国家主导的计划经济成分也占相当的份额。日本经济的成功就能说是计划经济成功的典型，应该值得大家借鉴。中国政府应该重新反省一下计划经济的问题，找出一条合适中国经济进步的道路。